持螯看菊花 诗成酒一斗
作者:admin发布时间:2021-02-15
“持螯赏菊”是一个成语典故,它的出处脱胎于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毕卓“持螯把酒”事,叙述的是六朝人物、魏晋风度。晋代嗜酒的毕卓曾说:一手拿着蟹螯,一手端着酒杯,便足以了此一生,后人便把他略晚的陶渊明(亦嗜酒)“采菊东篱”故事捏合而成了“持螯赏菊”。
“持螯饮酒”,是酒仙们的“喜爱”。如自称“臣是酒中仙”的李白写道:“蟹螯即金液,糟丘是蓬莱。且须饮美酒,乘月醉高台”。而孟浩然“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”(《过故人庄》),杜甫“坐开桑落酒,来把菊花枝”(《九日杨奉先坐白水崔明府》),这样“赏菊、饮酒、吃蟹”等同时令的美事自然融合到了一起。
当代著名学者施蛰存先生说“关于持螯赏菊、开宴吟诗,那是唐宋以后少数人的事”(《闲话重阳》),是较合乎史实的。
原来唐代人喜食海蟹。如晚唐皮日休(字袭美)《咏蟹诗》:“未游沧海早知名,有骨还从肉上生。莫道无心畏雷电,海龙王处也横行。”吴人陆龟蒙《酬袭美见寄海蟹》“强作南朝风雅客,夜来偷醉早梅傍”,已有几分“持螯赏梅”的意思。梭子蟹古代叫蝤蛑(也是学名),《唐韵》说“蝤蛑……似蟹而大,生海边。”北宋《太平御览》“蝤蛑则螯足无毛,后两小足薄而阔,与蟹有殊。其大如升。南人皆呼为蟹。”又“拥剑状如蟹,但一螯偏大耳”。这里闲侃几句蟹的知识。蟹,得名于解。《说文》:“蟹,有二螯八足,非蛇蟮之穴无所庇。”古人对它的描绘:宋罗愿《尔雅翼·释鱼四》:“蟹字从解者,以随潮解甲也。”《本草纲目·介部》:“夏末秋初,如蝉蜕解。名蟹之义,必取此义。”北宋傅肱编撰的《蟹谱》云:“蟹,水虫也,故字从虫,亦鱼属也,故古人从鱼。以其横行,则曰螃蟹;以其行声,则曰郭索;以其外骨则曰介士;以其内空,则曰无肠。”
湖蟹、河蟹属于淡水蟹,在晚唐诗人唐彦谦的笔下已见吟咏:“湖田十月清霜堕,晚稻初香蟹如虎。扳罾拖网取赛多,篾篓挑将水边货。”(《蟹》)这首七言长诗,沽酒买蟹的诗人俨然是品味行家,反映的是安徽当涂丹阳湖畔的风物。而北宋梅尧臣有一首《褐山矶上港中泊》,乡土气息极浓:“日脚看看雨,江心渐渐昏。篙师知蟹窟,取以助清樽”。诗人遇到恶劣天气,心绪不宁,幸好篙师是一位捕蟹能手,竟热情登岸捕蟹,为诗人下酒助兴。
“持螯赏菊”的典故应该出于北宋大文豪苏轼“空烦左手持新蟹,慢绕东篱嗅落英”名句。同时代的宋庠有句“左手螯初美,东篱菊向开”。又据南宋人著的《贵耳集》云:“竹隐徐渊(似道),天台人,韵度清雅,游庐山得蟹诗曰:‘不到庐山辜负目,不食螃蟹辜负腹。亦知二者古难并,到得九江吾子足。诗人爱画陶靖节,菊绕东篱手亲折。何如更画我持蟹,共对庐山成三绝’”。将螃蟹与庐山相提并论,可见人们对螃蟹钟爱之深,也说明宋朝南方文人已经常把“持螯赏菊”拉到一起。两宋后特别是南方开发,广辟水田,围湖造田,淡水蟹(河蟹、湖蟹)大增,而蟹肥季节适逢菊花盛日,好事者为之媒介。南宋刘克庄《后村千家诗》有一首《冬景》:“晴窗早觉爱朝曦,竹外秋声渐作威。命仆安排新暖阁,呼奴熨帖旧寒衣。叶浮嫩绿酒初熟,橙切黄香蟹正肥。蓉菊满园皆可羡,赏心从此莫相违。”直接将“持螯赏菊”作为文人的赏心乐事。
元代至元二十年(1283),平江府(今苏州市)竟然发生一次蟹灾,“蟹厄如蝗,平田皆满,稻谷荡尽”。(《平江记事》实际上此地区早在春秋就发生过“蟹害”(公元前483年),西晋初年又发生蟹类“大食稻为灾”,不过那时大多数人还不敢吃螃蟹。所以元代诗人袁桷在重阳节高吟“持螯把酒为君歌”(《九日书怀》,抒发“壮志饥餐”“害人虫”的诗酒豪情。太平之世,重阳“持螯赏菊”蔚成文人墨客之风、水乡湖滨之俗。“湖蟹乘湖上簖,渔者捕得之,担入城市,居人买以相馈贶。或宴客佐酒”。明代《苏州府志》的这段文字,记载了水乡食蟹的风气。
明代钱宰《尝蟹》:“江上莼鲈不用思,秋风吹破绿荷衣,何妨夜压黄花酒,笑擘霜螯紫蟹肥。”沈周《重阳景》“两只蟹,一壶酒,为问东篱菊放否?持螯看菊花,一首诗成酒一斗”。清代仲咸熙“着意寻秋兴勃然,家家赏菊各开筵。持螯不羡分湖好,三泖蜘蛛味更鲜”。边寿民是扬州八怪之一,他有幅画作于重阳后五日,就叫“螯菊图”,并亲笔题诗:“……谁家稚子持黄菊,贻我床头一瓮金。……霜螯此际膏应满,况我东邻是酒家”。画家完全进入意境中了。清朝美学家刘熙载生于水乡江苏兴化,他在山西写了一首《太谷把酒持螯》:“山邻饷蟹盘才满,价抵吾乡五十斤。未缩长房壶内地,已成毕卓瓮头醺”。在干旱的北方,螃蟹稀见异常,吃螃蟹是奢侈事。难怪张潮《夜航船》中有“关中干蟹愈疟”的趣闻,作者调侃为“不但人不识,鬼亦不识”。
持螯食蟹是快事,也有作家钩起伤心事。如晚清沈汝瑾《食蟹》:“寸心触旧事,若蟹投沸汤。十一龄九月,母病入膏肓。煮蟹看我食,矮几移近床。谓儿须饱食,母寿已不长。今宵见儿食,后食见难常。当时尚憨跳,有如蟹无肠。母言犹在耳,忽忽须鬓苍。持螯倏念及,恍在阿母旁”。此诗用白描手法,由物作喻,由食蟹而想起母亲将死时看自己食蟹的情景。事虽细小,却充溢了母爱和儿子的怀念之情,称得上是持螯诗词中的“异品”。
笔者是扬州人,家乡的螃蟹尤其是“蟹子趁归潮”(袁宏道《扬州夜泊》)的景象令人难忘。清代侨居扬州乡间的费轩有一首《望江南》,中间一联:“接得黄花高出屋,拾来紫蟹大于盘”。近代扬州女词人丁宁也有一首《望江南·旅窗杂忆》:“吾乡好,往事耐思量。黄菊金橙桑落酒,霜螯白醋茈芽姜。时节近重阳”。这类写“持螯赏菊”风物意境的诗句很多。正如侨居香港的朱海波先生诗云:“三月刀鱼九月蟹,令人怎不忆江南?”(《偶成》)
前面说的是诗词,李渔散文《闲情偶寄》中直接欢呼秋天为“蟹秋”。
古典小说中“持螯赏菊”的场面描写当数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七回——“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,明日饭店请老太太、姨娘赏桂花”。第三十八回借“菊花诗会”,通过贾宝玉、林黛玉、薛宝钗等人赋诗,写尽了螃蟹的本质属性和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。这3首诗是:“持螯更喜桂阴凉,泼醋擂姜兴欲狂。饕餮王孙应有酒,横行公子却无肠。脐间秋冷馋忘忌,指上沾腥洗尚香。原为世人美口腹,坡仙曾笑一生忙。”(宝玉)“铁甲长戈死未忘,堆盘色相喜先尝。螯封黑玉双双满,壳凸红脂块块香。多肉更怜卿八足,助情谁劝我千觞。对斯佳品酬佳节,桂拂清风菊带霜。”(黛玉)“桂霭桐阴坐举觞,长安涎口盼重阳。眼前道路无经纬,皮里春秋空黑黄。酒未涤腥还用菊,性防积冷定须姜。于今落釜成何益,月浦空馀禾黍香”(宝钗)。《红楼梦》对螃蟹的描述,可谓异彩纷呈,各具特色,给人极深的印记。
螃蟹美味,但其貌狰狞,特别是横行霸道,也为文人笔下讽咏,如齐白石就在自作画上题跋:“从来有足之动物独蟹善横行,天虽好生,未免多事。”藉蟹来骂人,骂得深刻机警。这是题外话,就此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