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渔《蟹赋》

 

 

　　漫夸乃腹，先美其匡。视黄金兮太贱，觑白璧兮如常。剖腹藏珠，宜乎满肚；持金赠客，不合盈筐。揭而易开，初若无底之囊；铲之不竭，知为有底之囊。至其锦绣填胸，珠玑满腹；未餍人心，先饱予目。无异黄卷之初开，若有赤文之可读。油腻而甜，味甘而馥。含之如饮琼膏，嚼之似餐金粟。胸腾数叠，叠叠皆脂；旁列众仓，仓仓是肉。既尽其瓤，始乃其足；一折两开，势同截竹。人但知其四双，谁能辨为十六？二螯更美，留以侍终。

 

　　［李渔］号笠翁，清初文学家。此文为节选。［觑］去，看，瞧，［橐］ 驼，口袋。［囊］口袋。［餍］验，饱，满足。［黄卷］谓书籍。古时用黄染纸以防蠹，故名。［赤文］以朱红颜色书写的文献。［瓤］皮壳里包着的东西。

 

　　李渔在吃螃蟹的实践中总结出了先吃什么后吃什么的合理顺序，《蟹赋》便运用这经验一步步地写来，每一步又揉进了观察、心理、评价等，可以说是一篇抒写食蟹过程的美文。先吃匡。匡就是螃蟹的背壳，它是揭而易开的。一揭开，就发现里面仿佛是藏着珠子、贮着金子，满满的，足足的。这时候，便会产生一种“视黄金兮太贱，觑白璧兮如常”的心理状态，黄金白璧固然贵重，是财富的标志，可不能拿过来解馋欲、美口腹，比较起来，蟹匡里的东西，色彩诱人，鲜美可口，多么实在、实惠！

 

　　再吃瓤。这瓤，好像是个揭开了的百宝箱，黄的、赤的、白的，如金、如宝、如玉，像珠玑一样精美，像锦绣一样灿烂，还没有吃就饱了眼福。“无异黄卷之初开，若有赤文之可读”，这是联想式的比喻，俗话说“书中自有黄金屋，书中自有颜如玉”，读书人对书籍的迷恋犹如人们对黄金、情人一般，而人们面对螃蟹的瓤就像读书人见到了书，这喜悦、这兴奋是不可言喻的。

 

　　那么，瓤的滋味如何呢？“油腻而甜，味甘而馥”，油油的，腻腻的，甜甜的，香香的，像尝了琼膏，像吃了金粟！这瓤包括胸，“胸腾数叠，叠叠皆脂；旁列众仓，仓仓是肉”，胸部被一道一道“屏门”间隔着，胸部两侧对称的屏门与屏门之间，犹如一个挨着一个仓库，凸凸的，鼓鼓的，里面贮积着白脂般的蟹肉。

 

　　最后吃螯足。吃蟹脚可以像折断竹子一般地折断它，四对蟹脚，可以分为十六节，它的长节和前节的肉是不少的。“二螯更美，留以待终”，二只蟹螯，又肥又大又鲜嫩，是最有吃头的，因此，要留到最后吃它，为食蟹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这篇赋不仅写出了吃螃蟹应先匡、再瓤、再足、再螯的先后次序，不仅写出了吃螃蟹的“油腻而甜，味甘而馥”的美好食觉，尤其突出的是，它运用了一连串珍贵的物品作为比喻：“黄金”、“白璧”、“锦绣”、“珠玑”、“黄卷”、“赤文”、“琼膏”、“金粟”⋯⋯表达了对螃蟹是一款佳肴、一款美味的由衷赞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