螯影丹青——沈周与阳澄湖大闸蟹的秋日因缘

作者：admin发布时间：2025-06-12

　　嘉靖初年，苏州太湖以东、阳澄湖水清波漾。每至秋来，芦苇婆娑，水草丰茂，湖面浮起一圈圈涟漪，几只大闸蟹横行其上，或隐于水草间，或卧于石隙中，张牙舞爪，神气十足。

　　沈周，号白石翁，彼时已年过六旬，隐居于吴中，远离朝堂纷扰，终日以诗文、丹青自娱。尽管年事已高，但他双眼犀利如旧，笔墨未曾稍减。

　　那一年秋日，天气正好，天高云淡，蝉噤风清。沈周受友人张拙邀请，前往阳澄湖畔“观蟹赏菊”。张拙乃当地士绅，家中池塘与阳澄湖相通，秋日蟹肥之时，他常邀文人雅士前来小聚，或吟诗作画，或把酒持螯，已成雅事。

　　沈周自小爱水中物，尤喜观鱼赏蟹。他曾画鱼群逐波，亦绘过蛙鸣荷塘，而螃蟹，却尚未入画。这一回至阳澄湖，见得湖中之蟹，不似他地之蟹那般瘦弱拘谨，而是青壳金爪，横行有力，神情凛凛，有种天生的桀骜之气，令人心生怜爱之意。他一时技痒，随即在湖边支起几案，磨墨展纸，意图写“湖蟹真形”。

　　起初，他以淡墨勾蟹壳，顺着蟹的弧线细描，随后以焦墨点爪尖、画凸壳。笔锋所至，层次分明，蟹之硬壳与柔脚，一笔两意。忽有一蟹自水草中蹿出，横身而行，动若脱兔。沈周一见之下，心念闪动，浓墨疾扫，顿作双螯挥舞之势，又以秃笔一点稻草形貌，蟹栖其上，神情既狰狞又滑稽，真有“郭索横行”之势。

　　张拙见其画毕，大赞曰：“此蟹不闻香味，已觉滋味在笔墨之间！”宾客亦惊叹：“沈先生画蟹，不似画中物，反如纸上活物。”沈周微笑道：“昔人言‘持螯赏菊’，我今持笔赏螯，亦得秋意一斑。”

　　夜宴之后，沈周倚窗独坐，望着湖面皓月如洗，水光潋滟。他思绪万千，不觉吟出几句打趣之诗：

　　青壳双螯霸水滨，

　　草间潜伏自精神。

　　不堪调羹供盘席，

　　倒好入画伴我身。

　　翌日清晨，他将前夜所作蟹图题名为《郭索图》，并钤上“白石翁”印。此画传出，文人争传之，纷纷效仿，却无一人能得其神韵。有人问其秘诀，他却笑而不答，只说：“画蟹不难，难在得其神气。若心中无螯，则笔下无形。”

　　几年后，《郭索图》由其门人徐熙携往京师，献于太常寺丞，旋即被誉为“水墨蟹之祖”。有人甚至笑言：“若蟹能识画，当拜沈公为宗师。”

　　时人传言，沈周曾在画室中养蟹为友，日日观之以习性，夜则对影练笔，直至能闭目而画蟹，犹如亲见。他在书信中亦写道：“人以笔画山水，我以笔识湖蟹。蟹之动静，实有道焉。”

　　据传，《郭索图》画卷一角，还写下数行小字，道：“阳澄湖蟹，色青味甘，若得新出清水者，形肥而神定，尤宜入画。”此语既赞阳澄湖之蟹之美味，更称其为写意之灵感源泉，亦让阳澄湖蟹，自沈周始，得文人青睐。

　　千年之后，每当人们谈起“螃蟹文化”，常会提到那幅《郭索图》。而在阳澄湖畔，秋风起时，蟹农下湖，水草间螃蟹潜行，其景正如沈周画中之意，仿佛丹青未干。

　　沈周已去五百年，但那幅纸上蟹影，却如青螯横波，在时间的水面上静静流淌，留下文人风骨，也留下阳澄湖蟹最初的文化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