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渔吃蟹
作者:admin发布时间:2018-04-06
又是一年秋风起, “饕餮王孙应有酒,横行公子却无肠”。唯恐金樽酒冷,误了“秋风凉,吃蟹黄”。
当下有几个高级酒店的蟹宴标准很高,高在有专门的服务生拆蟹。如此吃法老早就遭明末清初的美食达人李渔的诘难,李渔了不起, 雅号“湖上笠翁”!但凡读了李渔的代表作《
闲情偶寄》者,莫不服膺,李子足当之。
他的美食感言,尤是说蟹之辞,虽亦文言,绝不晦涩,“凡治他具,皆可人任其劳,我享其逸,独蟹与瓜子、菱角三种,必须自任其劳,旋剥旋食则有味,人剥而我食之,不特味同嚼蜡,且似不成其为蟹与瓜子、菱角,而别是一物者”。吃蟹假手他人,蟹就不是蟹了,点评之老到,可谓一语中的、三分入木。接着李渔还有引申发挥,“此与好香必须自焚,好茶必须自斟,童仆虽多,不能任其力者,同出一理。讲饮食清供之道者,皆不可不知也”。
民元时期,西北人偶见横横野径之螃蟹,还以为是鬼怪之物,胆子小的,吓都吓得半死,唯恐避之不及,谁还敢吃。故乃鲁迅都钦佩第一个敢吃
螃蟹的人是勇士,这也一点儿都不夸张。倒是李渔好福气,湖上笠翁,飘泊江浙碧水间,籍隶南国,啖遍江南美食方物,然其耽耽于蟹,许为第一清馋,“癖蟹”之号,同人尽知,嗜蟹如命,“每岁于蟹之未出时,即储钱以待,因家人笑予以蟹为命,即自呼其钱为‘买命钱’”。
蟹上市的秋季九月十月,李渔命之为“蟹秋”,李渔吃蟹以整蟹清蒸为首选,“凡食蟹者,只合全其故体,蒸而熟之,贮以冰盘,列之几上,听客自取自食,剖一匡,食一匡,断一螯,食一螯,则气与味纤毫不漏”。雅不喜以之为脍, 断为两截,禁绝烹炒油炸,“使蟹之色,蟹之香,与蟹之真味全失”。李渔嘲笑此辈不善治蟹, 却如小人之善妒,不解蟹情有如此,“皆似嫉蟹之多味,忌蟹之美观,而多方蹂躏,使之泄气而变形者也”。李渔甚至不允施蟹以任何作料,于蟹不仅无补,乃因“世间好物,利在孤行。蟹之鲜而肥,甘尔腻,白似玉而黄似金,已造色、香、味三者之至极,更无一物可以上之,和以他味者,犹之以爝火助日,掬水益河,冀其有裨也,不亦难乎”?
明末高士,写《陶庵梦忆》的张岱,会吃蟹,会说蟹:“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,为蚶、为河蟹”。每至金秋十月,张岱“与友人兄弟辈立‘蟹会’,期于午后至,煮蟹食之,人六只,恐冷腥,迭番煮之”。
周作人喜读《陶庵梦忆》和《闲情偶寄》这两本明清高士写的书,却总看不惯袁枚作文、作事、作人的作派,尤不喜其美食方略。他说,“若以随园食单来与饮馔部的一部份对看,笠翁犹似野老的掘笋挑菜,而袁君乃仿佛围裙油腻的厨师矣”。寥寥数语,已极是细细刻画出来袁枚与李渔的食性食相,惟妙惟肖。
套用一句老派的说词“茶博士”,形容李渔啖蟹有方,冠之以“蟹博士”,增其清誉而不伤雅望。蟹应季上市, 尚不及花红娱目,可开百日。“虑其易尽而难继”,李渔“又命家人涤瓮酿酒,以备糟之醉之之用,糟名‘蟹糟’,酒名‘蟹酿’,瓮名‘蟹瓮’”。李渔每入‘蟹秋’,常常思念一位去世的婢女,“勤于事蟹,即易其名为‘蟹奴’”。奴在这里无贬意,古代妇女自称奴,不分贵贱,《宋史·陆秀夫传》:“杨太妃垂帘,与群臣语,犹自称奴”。苏东坡曾喜欢一女儿家,名唤“柔奴”。婢女善治蟹,李渔自然喜欢,呼为“蟹奴”,算是爱称。说来有趣,或许李渔不知有一种小寄生蟹,也属甲壳纲,十足目,随寄主分布于浅海滩头,也叫“蟹奴”。
蟹美至极,可回味可追思,无数文人饕客穷尽诩赞之语,皆不及李渔论《蟹》开篇说的那般到位,“予于饮食之美,无一物不能言之,且无一物不穷其想像,竭其幽渺而言之,独于蟹螯一物,心能嗜之,口能甘之,无论终身一日,皆不能忘之。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,则绝口不能形容之”。这真是绝顶聪明人写的文章,古来大文人自有妙诣相通,苏东坡面“雪浪石”之美,无可言状,冠之以“岂多言”,三个字足够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