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历六月“六月黄”

　　村里人说蟹，最多的是两句，一句是“九雌十雄”，一句是“六月黄”。

 

　　“九雌十雄”，说的是九月要吃雌蟹，十月要吃雄蟹；“六月黄”则是名词，说的是六月河蟹都在蜕壳当口，蟹盖黄，蟹爪也黄。这里说的月份，依的都是农历。

 

　　农历六月，日头最长最毒，村里人都有自己的避暑方式。那时小熟已经收起，麦子、油菜籽、蚕豆都已入库；大熟则刚忙过，后季稻正返青，棉花也莳了几遍草，黄豆长得茂盛，如果没有抗旱等要紧活，就可以下河去游泳，去捕鱼，去摸“六月黄”。“六月黄”带给我们的，总是阵阵清凉。

 

　　妇女和小孩也摸“六月黄”。他们不通水性，只好沿着河岸的拍水洞摸。拍水洞就是涨潮时淹没、落潮后露出的那种，星星点点分布在岸上。拍水洞也有较深的，他们就得抄铁锹挖，挖残了河沿，免不了招人骂。拍水洞另外有点情况，那就是洞里除了螃蟹外，还有些成分复杂的寄主，如黄鳝，如泥鳅，如鲫鱼，还有蛇。你把手伸进去，洞底滑溜溜的，就是黄鳝泥鳅，得赶紧一把揪住，不然它一犟，就抓瞎了；如果洞底那物不滑不毛，却一惊一乍的，那多是鲫鱼，得张手闷住它，一寸寸退着掏出来；如果洞底那主毛乎乎的，手感像摸着了麻袋，那就赶快缩手吧，那是蛇，或者是青梢，或者是一条火赤练。蛇在水里不怎么咬人，但遇上了总不是一件愉快事。许多妇女孩子摸了蛇，就会惊叫着哭上岸来，面无人色，从此告别摸蟹生涯。

 

　　我们摸“六月黄”不找拍水洞，而是潜到河底，找深处的蟹洞。河底是青紫泥，两岸长满芦苇，这些都是螃蟹喜欢的，所以“六月黄”特别多，一洞一蟹，很少落空。只要水性好，水下闷得住气，又不怕蟹刺扎破手，那么一波落潮，就可以摸上好几斤。最好的是，深处的河水格外阴凉，阴凉到了恐怖的程度；你把胸脯贴着河底，慢慢游，滑滑的，凉凉的，就像伏着一块大理石；河底的水声汩汩的，隔开了人间杂音，安宁、恬静、神秘。潜水摸蟹是辛苦些，但水底的清凉会补偿一切。捧着沉甸甸的竹篓，听篓里吱吱的吐泡声，嗅嗅那一股浓浓的蟹腥，一切辛苦都消化了，河上的风也会变得凉爽无比。

 

　　“六月黄”大多是摸了去镇上卖的，只是它的价钱，远不如秋冬老蟹。镇上人也不怎么爱吃“六月黄”，杀价杀得很凶。有时我们就赌气，决不降价，宁可背回去自己吃。可“六月黄”味道又寡淡得很，壳嫩，脚软，肉像棉絮，没有一点嚼劲；肚里的蟹黄也稀稀的，凝不成块，腥气却很重。虽都知道“六月黄”做面拖蟹好吃，炒米糕也可以，但青黄不接的当口，谁有这份闲心。“六月黄”遇上我们这些“牛吃蟹”，也算是白白糟蹋了。

 

　　但“六月黄”带来的那份河底清凉，却潜在心里，足以享用一辈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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