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《蟹》
作者:admin发布时间:2018-03-03
螃蟹,是蛮有意思的物种,一个实实在在的矛盾纠结体。它味道鲜美,人皆喜之;外形凶恶,人多厌之。所以,描写螃蟹的诗文,大多褒贬兼具,很少“一边倒”的。如宋人陆游的《糟蟹》:“旧交髯簿久相忘,公子相从独味长。醉死糟丘终不悔,看来端的是无肠。”《红楼梦》里薛宝钗的《咏蟹》:“桂霭桐阴坐举觞,长安涎口盼重阳。眼前道路无经纬,皮里春秋空黑黄。”至于当代国画大师齐白石建国前的《袖手看君行》题画:“常将冷眼观螃蟹,看尔横行到几时”,显然是借题发挥,表示了对“螃蟹”的厌恶和憎恨;而当代著名作家兼美食家汪曾祺,在《人间滋味》里说得更妙:“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呢?螃蟹的样子很凶恶,很奇怪,也很滑稽。凶恶和滑稽,往往近似。”我一想到
螃蟹,就会想到这几句针砭世态的高论。
不过,清代戏剧家李渔的《蟹》,则不从众随俗,算是稀缺的例外。
这篇收在《闲情偶寄》中不足千把字的《蟹》,可以说是对此物说尽了好话。文章的开头写道:“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,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,竭其幽渺而言之,独于蟹鳌一物,心能嗜之,口能甘之,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。然其可嗜、可甘与不可忘之故,则绝口不能形容之。此一事一物也者,在我则为饮食中之痴情,在彼则为天地间之怪物矣!”接着还写道:“世间好物,利在孤行。蟹之鲜而肥、甘而腻,白似玉而黄似金,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,更无一物可以上之。和以他味者,犹之以爝火助日,掬水益河,冀有其裨也,不亦难乎?”面对天上飞的、水里游的、地上跑的数不尽的食材,李渔简直是在罢黜百家、独尊螃蟹,把好话说得止矣尽矣无以复加矣!
《蟹》的作者李渔是位戏剧家。写戏讲究的是矛盾和冲突,何以他偏偏无视螃蟹其味甘美、其形凶恶这对明摆着的矛盾和纠结呢?这让我想起了“读其文,不知其人可乎”的古训。
李渔(1610—1680)别号笠翁,本身就是一位非常另类的人物。他才华绝世,是清代前期重要的戏剧家和戏剧理论家,有《风筝误》、《意中缘》等《笠翁十种曲》传世;同时,他又是位附炎趋势,整日价靠“打抽丰”(即“打秋风”)过日子的上等清客。凭借着过人的才华和名气,加上不惜觍颜事人的手段,他的“抽丰”打得可不寻常。一是范围广泛。用他自己的话说是“负笈四方,三分天下几遍其二”;二是斩获颇丰。靠着所谓的“托钵化缘”,不但举家数十口过着浮华享乐的生活,而且还拥有家庭戏班、建有多处私家园林。李渔这种附炎趋势的“打抽丰”生涯,必然遭致士林物议,说他“有才无行”,“人以俳优目之”,同时代的文人董含骂得最为淋漓:“李生渔者性龌龊,善逢迎……,其行甚秽,真士林所不齿者。余曾一遇,后遂避之。”面对沸沸扬扬的指责讥评,无奈的李渔,只得用“谦以省过,勤以砺身,俭以储费,恕以自分,宽以弥谤”这几句话聊以解嘲而已。
李渔何尝不是一位矛盾纠结的人物?了解这一点,对于读《蟹》,似乎不无助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