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手持蟹螯 一手持酒杯
作者:admin发布时间:2016-10-29
暮秋一到,各处浓郁的成熟颜色就显现出来了。叶子红黄而将落,粮食金黄而待收,从春到秋,仿佛所有事物等的就是这么个时节,而一道世间至味,也在这个时节成熟了。
这个世间至味就是“蟹”,从古到今,自中秋过重阳到秋末,很多人家的餐桌都不能绕过它去。我最近也已就着它大快朵颐了好几次,就算明明晓得这厮性寒、虽然好吃也不能多吃,却丝毫不影响食欲。
清代大吃货李渔曾在《闲情偶记》中这么标榜过自己在吃上的造诣:“予于饮食之美,无一物不能言之,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,竭其幽渺而言之。”没啥好吃的是他说不出的,没啥滋味是他感受过却不能描述的,这简直是一个人对自己吃货属性和水平的最高自信了,当然他也实在担得起这个评价。但就是这么一个人,却单单对螃蟹失掉了语言,“心能嗜之,口能甘之,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,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,则绝口不能形容之。” 李渔是爱蟹爱绝了,每年螃蟹还没出的时候,他就存好钱等着,还把这些买蟹钱称作“买命钱”——以吃蟹为命,这是什么精神哪!这还不算,他甚至把每年蟹出的九月十月称作“蟹秋”,把准备酿醉蟹的酒称作“蟹酿”,把准备好专门装蟹的瓮子叫作“蟹瓮”,还挑一个特别伶俐的婢女专门管蟹,并且强行把人家的名字改为“蟹奴”,也不知道人家女孩子愿不愿意。李渔还郑重表白:“予嗜此一生。”山盟海誓般的语气,痴狂到这地步,不得不让后世爱蟹人佩服,我等无论如何是到不了这境界的。
但蟹长得实在是丑,再爱蟹的人也得承认这个事实,就连李渔也不得不说这东西“在我则为饮食中痴情,在彼则为天地间怪物矣”。单看蟹的长相是十足骇人的,鲁迅先生就说,“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,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”?其实,就算无数个后吃螃蟹的人,对着没捆住的螃蟹也是怂得不敢下手的。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?如今众说不一,史说也总有附会,但中国人吃螃蟹的历史的确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去。东汉经学家郑玄注《周礼》中的“荐羞之物”一词时这么说:“荐羞之物谓四时所膳食,若荆州之鱼,青州之蟹胥。”注中的“蟹胥”是历史记载中中国古人最早的一种螃蟹吃法,《说文解字》中对“胥”的解释就是“肉酱”,所谓蟹胥,就是蟹酱。
知道了这玩意虽然长得丑却异常好吃,吃货王国的人们就闲不住了,开始放心大胆地研究各种吃法。后世每个朝代都有特色蟹菜,比如魏晋后出现的糟蟹,又叫醉蟹,从出现一直流行到今天,依然是极受欢迎的蟹菜。诗仙李白吃糟蟹吃得浪漫,把蟹螯吃出“金液”,把糟丘看作“蓬莱”,宁愿醉在其中流连不归。到了南宋陆游这里,糟蟹还能吃出些道道来,“旧交髯簿久相忘,公子相从独味长。醉死糟丘终不悔,看来端的是无肠。”“无肠公子”指的就是蟹,因螃蟹壳里空空而得名。
南宋林洪《山家清供》中还记载了一道当时流行的特色蟹菜,名叫“蟹酿橙”。名字里就有三种主要的食材:螃蟹、糟酒和橙子。宋人文雅,做饭做得也精细,巴掌大的地方也能翻出一片洞天来。这道菜这么做的:挑上个大橙子削顶去瓤后,稍留下一点橙汁,再将蟹肉填充于内,然后再用削下的顶盖住,把橙子包着的蟹放到一个小器皿中,再倒入酒、醋、水、盐等调料蒸熟。菜成后“既香而鲜,使人有新酒菊花、香橙螃蟹之兴。”后来还有个类似的,清初文学家朱彝尊《食宪鸿秘》也记载了个取螃蟹肉加调料然后放在别的东西里蒸的,然而是放进竹筒里。花样百变,增添的美味也各有不同,但其实就像李渔说的,“蟹之鲜而肥,甘而腻,白似玉,而黄似金,已达色、香、味三者之至极,更无一物可以上之。”螃蟹本身的味道加以清蒸,就已经足够好吃了。
一道菜值得这么些人历代来回的研究,足见对中国人来说,吃可真是日常头一件大事,美食更是不少人重要的人生追求。当日晋朝张季鹰见初秋风起,思念家乡吴中的莼与鲈,忽然了悟“人生贵得适意,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!”然后就借此辞官回家了。张翰好的是家乡那一口江南菜,而宋朝人钱昆在外放为官之前,别人问他想去何处,他说道:“但得有蟹之处无监州则可。”后来“有蟹无监州”也成为一个重要典故,“监州”又叫通判,是宋朝时朝廷用来牵制知州的一个职位,谁做官想被别人牵制呢?所以希望无监州是大大的官之常情,而能与之匹配的,就是吃蟹了。
不过,爱吃真不是什么坏事。有吃货属性的人,生活情趣都仿佛要多上那么几分。就像《世说新语》中那个常因饮酒而废弃公事的毕卓,每每“一手持蟹螯,一手持酒杯,拍浮酒池中,便足了一生!”任诞是真任诞,但可爱也是真可爱呀!